人总是能适应新形势的。针对讨饭人的新变化，很快地，那些总想叫讨饭人白干的村人想出了一个妙招。那就是想叫讨饭人干活时，首先和他聊聊天。虽然聊天的过程也许不顺畅，但却必须顺畅无阻地暗示他：我，可以带你回家。
　　讨饭人一听到这句话，那双眼睛就会朝很远的地方看，偶尔还会神秘兮兮地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得意的笑，仿佛什么宝贝马上就要到手一般。

然后，作为主人，就可以高高兴兴地回家了。
　　讨饭人那神秘的笑，就是免费服务的私章；只要跟他聊天时看见了这抹不可多得的笑，就等于和最可信任的人签了合同。虽然他会说的话不多，但却从来不会爽约。他一大清早就会来到带他回家的人的家门口。那种不请自来的样子，就好象是那人的亲戚；而且村人总能看见他干得异常卖力。
　　好办法具有传染性，渐渐地，村人们叫讨饭人干活，又不用一分钱了；而且，村人还发现一个惊喜的现象：讨饭人的饭量也比以前明显少了很多。

也许是还有几个钱没被孩子们收缴，渐渐地，讨饭人开始买酒买烟。
　　酒是他自己一个人喝的。一喝酒，他的脖子就红得象猪血；但是烟一到手，他就会象老板一般，见人便分。在小店里分，在村里的路上分，到他吃过饭的门口分；有时也会给自己点上一支。如果谁接了他的烟，他就会含含糊糊地说道，我要回家，你，你晓得我的家，在哪里吗？村里有很多人会抽烟，但却谁都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；他自己又总是说不清楚。所以有段时间他每天都要买好几包烟。
　　也许是这个缘故，小店老板彻底改变了对他的看法。每天晚上关门时，就是孩子们在旁边，他也不会拿扫把赶他了；有时还会把两只眼睛眯成两条圆弧，好象讨饭人是他的亲戚般，很小心地对讨饭人说道，我要关门了，你也好睡了，睡太晚很累人的。
　　那段时间，村人总能看见他坐在村口“抽烟”。
　　村口那块大石头上，他象一只大鸟般蹲着，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一支烟，两条胳膊死死地抱着头，好象那烟是微型望远镜，透过它能看见什么稀奇风景。整个人好象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一般，烟灰一段段掉到头上也不知道，孩子们拿手在他面前晃，也没有反应；那双混浊的眼睛好象两口枯井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。

有一天晚上，也许是酒喝得太多了，就是离祠堂最远的村人，也听见了讨饭人那痛苦的呻吟声。
　　善解人意的人就说，那是讨饭人病了，正躺在祠堂的棺材里大喊大叫；但更多人却不持这种看法。他们有的说，这是讨饭人想女人想疯了，发出来的。还有的人持别的看法。看法很多，却没有一个人走出自己的家门口，仿佛那声音不是人发出来，而是别的令人恐怖的东西发出来的。
　　就跟他来时没有人知道一样,他去的时候也没有人知道。
　　村人们断定讨饭人走了的时候，祠堂的所有棺材已经空了好几天。
　　关于他的下落，人们提出了很多种说法。
　　有人说，他被村人某某带到很远的一个煤矿去干活然后死了；有人却说，他在镇子的某个垃圾堆边看见过讨饭人，现在也许还活着。有几次，在村口那块大石头边，人们还因为讨饭人的下落，差点吵起嘴来；但没过多久他们就谈起别的更有意义的话题了。
　　就象水变成汽蒸发了，讨饭人消失在村人的视野之中。

小村有人到外地求学，回来对家人说，他看见讨饭人了。
　　他说：很多时候，每个人都是讨饭人。曾在我们村子里住过一段时间的那个讨饭人，并没有离村而去，更没有死；也许，就在我们中间。
　　谁都喜欢听真话，但是更喜欢听美丽的谎言；所以说那话的人，很快地就被村人断成了书橱书袋之类的物品，遭到了村人们的一致唾弃。
　　小村如胃，轻轻悬挂，没雾的时候，满山满垄绿荫匝地，景色总是异常迷人。

　　陶庐／０６／０５／２６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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